第89章 逃兵_那山那人那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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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逃兵

  夜晚,天色才刚刚暗去。我躺在木板硬床上,将睡未睡地微眯着双眼,看着面前白色的围帐,脑袋沉重容不得半分思索的劳累。

  半梦半醒之间,帐外忽然灯火通明起来,忽然一声惊叫伴随着我听不懂的言语传入我的耳际,让我猛然惊醒了过来,翻身,掀开门帘正准备往外走,忽然一只大手便将我捂住了。

  “不要乱叫。”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我知道面前这人定是策凌了,这般相遇让我忽然欣喜起来,于是,乖乖地点头。“跟我走。”

  远处军营里燃烧的熊熊烈火映照在策凌的身上,将他干瘦的身躯勾勒的很是沧桑,我紧紧跟在策凌的身后,看着他拿出藏在袖中的手,示意让我先行,于是提起裙摆迅速绕过空荡荡的军营往前跑。

  眼前的黑夜为我们做掩护,很快,远处营地里的火焰消失在了我的眼际,耳畔只剩策凌那急促的呼吸。

  “哥哥。”我有些担忧地叫道。

  策凌吐着粗气,道:“没事,我们快走。”

  也不知道在黑夜之中跑了多久,策凌的脚步声越发沉重,我慢下脚步退到他的身旁,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脉搏,道:“哥哥!”

  “你在干什么?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,敌军可能马上就要追上来了。”策凌将手抽回,喘着粗气对着我呵斥道。

  我看了看远处静无声息的树林,仰头对着面前这张模糊的脸庞,无法冷静,道:“哥哥,我们不能再跑了,你的身体太虚弱了,若是如此继续下去,性命堪忧啊!”

  “我的身体,我自己有数。快点走。”说着策凌拉着我的手便往前走。

 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,我与策凌相视一眼,他目光笃定什么也没说,拉着我便往树林里面躲。蹲在一块隐蔽的岩石下面,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,策凌立刻伸出手将自己的呼吸掩住,我无意之中碰到他湿漉漉的衣衫,准备将手中的湿气擦干,忽然觉得不对劲,手中的液体有些粘稠,不像汗水,借着微弱的月光,我看清了粘在手中的东西,双目瞬间瞪圆,侧头看向策凌,他的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汗珠,暴起的几根青筋约略可见。而刚才从远处追来的马匹却在附近鸣叫,依稀可见的哈萨克语在耳边响起,我伸长了耳朵,库伦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将我震撼住了。仔细一听,却只有他一人。

  不一会儿,一阵鞭子声响,那人已经乘马而去。可是马蹄声依旧在耳畔回响,等了许久,我缓缓起身,眼前空寂的山林里只有一匹马什么也没有。

  “那是我的马!”我自顾自地说道。站在原地等着策凌的起身,可是等了许久策凌依旧蹲在原地,‘哐当’一声,我心下一紧,转头,策凌已经倒地。

  “策凌哥哥!”我眉头紧蹙,蹲下身去,大声呼叫着面前这人的名字,想要用自己绵薄的力气将他从昏迷中叫醒,但是当双手触摸到他那冰冷的衣裳时,却已经无言以对,默然将他裹在外面的衣服扒开,看着他身上的刀口,此刻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触目惊心。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密麻麻,有刀伤、有鞭子打勒的痕迹更有箭头的伤痕,新伤加旧伤,这些伤口早已不是常人所能承受,奈何,却让他承受了这么多?难怪整件衣裳都浸满了鲜血!我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,自顾自地将身旁的落叶堆到一处点燃。

  眼下没有草药又没有银针,面对如此棘手的病患,我开始张皇失措,但是理智却不允许自己放弃,想到刚才库伦给我留下的马匹,我将策凌安放在地,迅速在马背上的口袋里寻找看看是否有可用的器材。

  “酥油灯!”我欣喜地从袋子里将它拿出,“风干牛肉,不要。”念念叨叨地继续在袋子里搜寻,面对眼前的堆了一地的食物,我有些气馁,自顾自地将酥油灯点亮,低头将地上的食物放入马背上的袋子,“青稞酒!”我拿起羊皮酒囊,顶着一头的冷汗笑了笑。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,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从耳朵上将坠子取下,看着那些细细的银丝,瞬间有了想法。

  拿着这些现有的器材,踱着步子蹲在策凌的身旁,摸了摸他微弱的脉搏,转过头来,仔细将坠子上取下来的银丝捏得笔直,拿在酥油灯上看了看,眯着双眼。从氆氇袍子上拿着线头便开扯。

  冷汗密密麻麻地从额头汇集到下巴然后滴落在氆氇袍子上,微弱的酥油灯此刻正跳动着火焰,在这黑夜之中绽放出最亮的光芒。我睁大了眼睛,将瞳孔的用处发挥到最大,盯着策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仔细检查,然后用消了毒的自制‘针线’慢慢将其缝合,我用尽所学,想要保住策凌的性命,却又好几次被现实的差距给击败,此刻才明白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恐怖。

  黑夜的寒冷来袭,我顶着内心的巨大压力,开始缝合策凌身上的最后一处伤口。拿着‘针线’,我的手开始颤抖,感觉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已经紧绷得近乎崩溃,冷汗不断的渗透那一层一层包裹在我身上的衣服,寒风吹过,一阵彻骨冰凉,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。看着此刻紧皱着浓眉昏迷不醒的策凌,我狠下心来,拿着那只颤抖的手,张口便咬出血来。疼痛可以让麻木的人变得清醒,我犹如被自己鞭打的奴隶一般,忍着煎熬继续开始工作,时间从游走在策凌身上的‘针线’上,飞逝而过。羊皮囊中盛放的青稞酒已经所剩无几,看着策凌身上那些磕磕巴巴被缝合的伤口,摸了摸策凌还在跳动的脉搏,我暗自松了口气。拿起放在氆氇袍子上那些用青稞酒消过毒的白色布条,仔细将策凌身上的伤口包扎好。

  沉重的脑袋已经容不得我继续思考,疲惫的双目酸疼不已,燃烧的落叶袅起青烟,然后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。我木讷地坐在原地,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,忽然,眼前一黑,哐当倒地。

 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,只是这一夜好生漫长,等我睁开眼,自己已经回到了伊犁王宫。

  “公主,你醒了。”扎雅面带笑容地站在我身旁,说道。

  我皱着眉头,揉了揉太阳穴,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  扎雅站在一旁不语,目光躲闪,不时转头看向别处,我顺着她的目光,将视线落在了此刻正坐在床榻处的人影上,一惊,道:“巴巴朝哥哥。”

  “还知道我是你巴巴朝哥哥。”巴巴朝面色铁青看着我,道:“你的那封留书,我已经没收了。”

  “什么?!”我睁大眼睛,惊讶地看着他,还想要确认什么,却只见到他的一脸阴霾。

  巴巴朝看着我道:“以后不要再这么鲁莽行事了,这次能够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,全亏了三济扎布王子,若不是我在中途碰上他,还不知道你和策凌会怎么样呢!”

  听到策凌的名字,我紧张起来,撑起半个身子,问道:“策凌哥哥怎么样了?”

  “放心,好好活着的!”巴巴朝有些不满,答道。

  听到他的回答,我暗自松了口气,挣扎着从床上坐起,扎雅立刻会意,帮我在背后靠了一个大枕,说道:“公主现在可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?小的现在就命人准备。”

  “我想喝楼兰干红。”我咽了咽口水道。

  扎雅点了点头,正准备离去,巴巴朝立刻制止道:“不准去。”然后转过头来,看向我,分明有些生气,但却带着微笑,道:“大病初愈就想喝酒,你这酒瘾可不是一般的大呢!”

  我有些失落地赔笑了一下,不敢直视巴巴朝那双明亮的眼睛。

  “你现在大病才刚好,大夫说了忌酒,所以就先忍着吧。日后等你痊愈了,我带你去外面喝个痛快。”巴巴朝语气一缓,柔声地解释道。

  我抬起头来,浅浅一笑,策凌那满身是伤的画面却依旧在我脑袋里停留,挥之不去,刺激着我身上才放缓的神经。

  巴巴朝似乎也从我的神色中察觉出了什么,目光从我身上游离开去,转过头看向扎雅,道:“去厨房给公主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扎雅躬身行礼点头告退。

  静静地坐在软榻上,看着半掩的格子窗前一层一层涤荡的纱帘,动了动嘴,道:“为什么不让我离开?”

  巴巴朝沉默半晌,开口竟是‘不知道’,我轻笑了一下,转过头看向他,他亦转过头看着我,四目相对,有些不需要言表的东西,却已通过眼神传达到了彼此的心中。我眉头舒展,抿嘴笑了,他看着我脸上亦扬起了笑容。忽然他像是记起什么似的,起身,道:“光顾着和你说话,竟忘了一会儿与父王还有要事相商,我得走了。”

  “呵呵,嗯。”我点了点头,目送着他离开。

  早餐刚过没多久,阿妈便过来了,今日她穿了一身金丝绣花边长裙,头发也梳得油亮整齐别有风味,只是脸上略显疲惫,双目仿佛凹陷下去了一般没有神采,见到我,那空洞的眼神之中才隐约有了些许光亮。

  “阿妈。”我轻轻地唤道。

  她挤出一抹笑容,朝我点了点头,在身后侍女的搀扶下款步而来,站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了我许久,倏尔眉头舒展,目光柔和,抿嘴笑了,然后一边说着,一边提着裙摆直接坐到了我的床头边上,道:“你这丫头,不知道要让阿妈操多少心?”

  我听着她看似玩笑的言语,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,嘴中只是低声念道:“阿妈。”原本以为自己救了策凌,便可以与王宫说再见了,可是现在却阴差阳错再度回来,心中的情感一时间亦是复杂无比。

  “阿妈并不是要怪责于你,只是你要去哪好歹要给我打声招呼啊!不然,让人多着急啊?”说着阿妈柔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,继续道:“你和策凌都是我的宝贝,要是你们出了什么闪失,可叫我怎么活啊?!你知道不知道,当听见是你找到了策凌的时候,我有多开心?可是,为什么要弄得这么伤痕累累呢?我刚才去看了策凌,那孩子满身是伤,可就是不让我知道是怎么弄的,你也是,胸口上的箭伤,是怎么弄的?”

  “我…”我正准备说话,策凌忽然闯入了我的视野,“策凌哥哥!”我惊讶道。

  “策凌?!”阿妈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,急忙走到策凌的身边,将他搀扶住,目光柔和之中带着担忧。

  我看了看扎雅,舔了舔干涩的嘴唇,开口道:“去把大堂里的交椅挪过来给策凌哥哥坐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扎雅躬身行了礼,便带着几个侍往大堂走去。

  我支起身子,倚着床架子坐起,因为伤口还未痊愈的缘故,只是稍微动了一下,那小伤口的疼痛便引起了蝴蝶效应,好像全身都在被蚂蚁啄食,疼痛不已。

  “策凌哥哥。”我忍着疼痛抬起头来,看向此刻正身坐在交椅上的策凌,勉强挤出一抹笑容。他看着我,勾起嘴角,浅浅一笑,目光温和犹如丝绸一般将我包裹,道:“身子可是好些了?”

  被他这么一问,我一愣,看向他,却不知道如何回应。仅是一个伤口就已经让我觉得倍受折磨了,何况面前这人身上全身伤口,那可得承受大多的痛苦啊?!

  “哥哥身上的伤,可定是比甲茂的疼痛百倍吧?”我张了张嘴,没有回答他的问话,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之中。

  策凌一直隐忍的脸上,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来,不过又瞬间被他的坚强掩盖,我看着他那张俊逸的脸庞,眉头紧蹙,却是不能松开,战争素来无情,就算这人是王子也不能幸免于难。在这个年代,我该如何存在?若此次独闯那个‘龙潭虎穴’不是以‘准葛尔公主’的话,只怕我那个‘阿米’也会不再吧?我一直以来逃避着‘公主’的保护伞,却终究被它所救,只是日后的路,我能继续在这把伞的保护下进行吗?它到底能够保护我多久?想着想着,不禁记起策妄阿拉布坦那日跟我说要给我指婚的事情来,这把伞,只怕终究会破。

  “在想什么呢?”策凌伸出冰冷的食指,在我眉心一点,我倏地眉头一展,看向他。

  “甲茂只是担忧哥哥的伤。”我找了个借口想要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,却被他清澈的眼眼神盯了个正着,让我无处可逃。

  “呵呵,看着你们兄妹相处得这么好,阿妈也不知道怎么说了。只是你们身上都还带着伤,还是听大夫的话,好生静养才是。”阿妈开口道。

  策凌笑着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,我这才松了口气,低下头去不敢对视这屋子中的任何一人,倘若哪一天,真相被他们所知,那时候的疼痛只怕会比现在这伤口的疼痛更加惨烈吧?

  “呵呵,阿妈说的极是。”策凌说道,声音微弱但却依旧有着我熟悉的温暖,转过头来,“甲茂要好生休养才是,哥哥我就不打扰了。”

  我努力想要平息自己心中的不安与彷徨,可是却无法将头抬起,原来,我终究只是一个逃兵,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逃兵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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